月影在上。
素白的衣帶隨著微風飄蕩,烏黑如綢絲的頭髮隨風起舞。
她就掛在那兒,一個人獨自在那兒。
睜大著的雙瞳懷著濃濃恨意,恨啊——
麻繩繫著她細而脆弱的頸子,風又吹過,繩子發出「咿咿啞啞」的聲音。
好想下去,好想下去。
她已經孤獨的掛在那兒好久、好久了。
風聲像是悲鳴,代替她發出悲泣。
懷著濃厚恨意的雙眸看著那月滿雙華。
月影在上。
*
「耀塵、那個陳教授的論文就拜託你了…,小葉好不容易答應要跟我出去玩,拜託了!」
「啊啊!耀塵!借我四千塊好不好?我這個月手頭有點緊…,哈哈哈!」
「張同學,能麻煩你代替我去幫忙李教授整理文件嗎?我待會兒有點事。」
黑髮黑眼的少年微笑的接過文件,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就說只要拜託張耀塵幫忙,他絕對會答應的,我還沒看過他拒絕過別人呢!」
「哈哈!對啊!他根本就是個濫好人了嘛!」
張耀塵,清華大學的大一新生,從教授到同學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請他幫忙,他絕對會答應,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嘖!」走在張耀塵旁邊的薛世恩不屑的哼了口氣,「喂!阿塵啊!我說你會不會當好人當的太過分啦?」
語畢,薛世恩狠狠的瞪了旁邊小聲議論著的同學們。
薛世恩染著一頭惹人注目的金髮、兩隻耳朵穿了好幾個耳洞、還有整整一米九的身高。精壯的身軀像是敏捷、隨時蓄勢待發的獵豹,有著會讓女人如癡如醉的俊秀臉龐和濃厚的危險氣質。
他跟張耀塵在國中就認識了,這樣豪放不羈的薛世恩最重要的朋友卻是做什麼事都中規中矩、優等生模樣的張耀塵。
完全不懂的拒絕別人的張耀塵。
「世恩,別這麼說。」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張耀塵皺了皺眉頭,「出外靠朋友嘛,能幫上忙就幫一下,這是人之常情。」
「呸!常情你個頭!從我認識你到現在,我還沒看過你拒絕過別人,你再這樣濫好人下去,總有一天會惹上麻煩的!」
「呵呵,世恩,謝謝你的關心,不會發生那種事的。」擺了擺手,示意好友不要太過於操心,清秀的臉上全是笑意。
「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薛世恩將張耀塵柔軟的黑髮揉的一團亂,撇撇嘴,「我在宿舍等你啊,整理完文件就回宿舍整理行李,明天開始放長假,動作快點!」
「嗯。」
目送著朋友離去的背影,張耀塵將凌亂的黑髮撫平,低下頭,半張臉被陰影覆蓋,總是帶著笑容的他面無表情,輕聲呢喃著,「這是贖罪啊…。」
*
遙想起。
「媽媽、媽媽…」幼小的女孩輕輕搖著懷抱著自己的身軀。
儘管早已不再溫暖。
儘管早已不再柔軟。
「媽媽、跟晴兒說說話啊!晴兒會乖乖的、不會再亂講話了!媽媽…」
求求妳快醒來啊!
小小的女孩努力祈求著,村裡的大人們說過,只要全心全意的努力祈求,上天就會幫他們實現願望。
就會讓媽媽再親親自己、抱抱自己、對她笑,給她一個活生生、可以撒嬌的媽媽。
但是她這麼用力、真誠的祈求著,上天卻好像聽不到似的,沒有實現她唯一的願望。
神什麼的,果然都是騙人的。
掙開直到最後一刻依舊緊抱著自己的僵硬軀體,女孩烏黑的眼瞳,好像失去了什麼。
「媽媽,我會活下去的。」
因為媽媽對她說,「晴兒,要活下去喔,然後代替媽媽看看這個世界。」
所以儘管只有一個人,她也會活下去的。
不計任何代價的,活下去。
*
「阿塵,整理好了嗎?」薛世恩掛上電話,轉頭對著還在整理行李的友人,「已經聯絡好晚上住的地方了,朋友開的民宿,免費喔!」
「世恩的朋友還真是到處都有呢。」將最後一件東西放進行李裡,張耀塵有些感嘆。
「可沒你說的這麼了不起。」頓了一下,薛世恩抓了抓閃亮的金髮,「你為什麼突然想去宜蘭啊?而且還是那種鄉下地方。」
停下手邊的動作,張耀塵對著他露出笑容,「那裡是我老家,我的父母也葬在那兒。」
「喔…。」薛世恩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種回答,他僵了一下才開口,「我去把車開到校門口,要記得鎖門啊!」
「好好,別操心,我可不是小孩子。」
聽到房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音,張耀塵緊緊懷抱著自己,感覺到身體無法停下的顫抖著。
雙手好像還感覺的到那黏膩的觸感、鼻腔裡好像還充滿著那帶著鐵銹味的甜膩味道…,張開眼、不會又是一片血红吧?
在尖銳刺耳的聲響劃破耳膜的那一刻,他就已身陷地獄…
「小、小耀…,不…要、不要擺出那樣悲傷的表情嘛、咳咳、笑、笑一個,愛笑的小耀,才、才是媽媽最愛的乖孩子唷!」
無法忘懷記憶中那柔和的嗓音。張耀塵用雙手緊緊摀住嘴巴,不讓外頭的人發現他克制不住的嗚咽聲,眼淚不斷的流下、順著臉頰、頸子,滴下。
他是該回去了,回去面對自己的夢魘,面對那個殺人犯的自己。
回到那個地方,看是要往前走,亦或是留下…。
*
她撒著謊。
為了活下去,她撒著謊。
她為自己也為別人編織出美好的故事。
人們為了她美好的謊言獻上所有,稱她為『神的女兒』。
儘管她看得到扭曲的惡意在人們的身上纏繞;儘管她聽得到來自黑暗的細聲低語。
女孩蛻變成少女,在最芬芳的那一刻,毫無保留的綻放著她的芳華,比最美的花還美、比最豔的蝶還豔,擄獲著每個人的心。
她冷眼的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死去,默默注視著每一條生命的消逝。
雖然她可以輕易的阻止,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阻止呢?如果將她看到的、聽到的說出,人們只會憎恨的眼光看著她,好像所有災難都是她帶來的。
就像他們對媽媽做的一樣。
人類總是習慣逃避,逃避自己看不到、不相信的事物,就算證據就擺在眼前也依舊繼續逃避。
所以她撒著謊,儘管不相信不代表不存在;看不到不代表不發生,但是為了活下去,她說著一個又一個裹著糖衣的謊言。
反正,這個世界就是由謊言交織而成,是由謊言所構築的。
*
「到了,下車吧。」
輕鬆的提起兩個沉重的行李,薛世恩裝做不在意似的問,「阿塵,你父母葬在哪裡?」
「在那片林子後頭。」比著遠處濃密的樹林,張耀塵單薄的身軀好像在微微顫抖,「總之,先把行李放到房間裡吧。」
「嗯。」薛世恩點了點頭,轉頭往民宿走去。
注視著張耀塵溫和的微笑,薛世恩突然想起在他們初次相遇的那時候。
那個青澀、懵懵懂懂的少年時代。
他從小就叛逆、崇尚自由,像風一樣,好像什麼都無法將他留住。
母親也曾注視著薛世恩的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笑著說,「你就跟你爸爸一個模樣,誰都無法抓住,沒有目的地的流浪著。」
那個無法承受家庭的拘束,一個人遠走高飛,從未見過一面的爸爸。
但是他知道,他跟爸爸不一樣,因為他會不捨,他沒辦法拋下母親一個人離去,母親是他的一切。
不過母親卻拋下他走了,不再回來,到達他無法到達的世界。
薛世恩的叛逆,在國中爆發。
除了吸毒殺人,薛世恩幾乎所有被世人稱為『壞事』的事他都做過,他愛上那種刺激的感覺,好像只有危險顫慄的感覺,能夠讓他感受到他真的撤徹底底的活著。
也是那個時候薛世恩認識了張耀塵。
什麼事都會幫忙做的濫好人,張耀塵。
薛世恩永遠忘不了那個下著小雨的下午,黑髮黑眼瘦弱的少年,用著純淨的眼神看著他,看著那個被所有人唾棄的薛世恩,說,「我是跟你同班的張耀塵,耀眼的耀、塵世間的塵,我是班上的班長,薛同學,跟我回班上上課吧。」
看到那個真誠又乾淨的笑容,他居然克制不住的哭了,哭的像個孩子似的。直到今天,耳邊好像還可以聽到張耀塵尷尬又著急的安慰著他,「不哭、不哭。」
或許是因為那笑容與記憶中對著他溫柔笑著的母親疊合了,又或者只是他太過寂寞了。
在薛世恩毫不在乎、無情的外表下,其實是個害怕著寂寞的靈魂。
因為班長跟同學的關係,兩條平行線交疊、重合。
薛世恩從這人真是個怪人的觀念,到真是個濫好人,然後到——是個值得用生命去交的朋友。
儘管他發現,在張耀塵微笑的背後充滿著扭曲還有黑暗。
「世恩,你朋友人真是太好了,不但免費包吃包住,而且還有溫泉可以泡,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一抬頭,薛世恩就看到正用毛巾擦著濕髮的張耀塵。
「那是他欠我的,再說,要說好人的話,沒人可以比你好了吧?」確定東西都擺好後,薛世恩抓起一旁乾淨的衣服,「那我去洗澡囉,等等我洗完就出發吧!要帶供品還是花什麼的嗎?」
「你快去洗吧,東西我都準備好了。」露出令人舒服的笑容,張耀塵指了指一旁幾束潔白的百合,還有零零散散的一些零食。
確定薛世恩已經消失在視野內,張耀塵蜷曲著身體,雙手抱膝,不斷的顫抖著。
「沒關係、沒關係。」他毫無自覺的自言自語,「等一下就會結束了,等一下就可以贖完罪了。」
「…選擇最後的選擇。」
*
原本虔誠的臉孔變的猙獰扭曲。
「神吶!求求您快降下甘霖吧!!」
「拜託您賜給我們滋潤大地的雨水吧!」
「農作物都無法再生長了,糧食都快沒了啊!」
她只是冷笑著看著村裡的所有人。
這是報應,愚昧的村民們囚禁著好心替村裡降雨——化作少女的雨神。奪去祂的元神、剝奪祂飛翔的翅翼,將祂囚禁在村裡最深的洞穴裡,只為了保有水源。
現在,雨神嚥下最後一口氣,雨都不再下了。
「巫女大人,請您向神問旨吧!求您了!」無數的村民們向她哭喊。
她們一族,從遙遠囚禁雨神的那代開始,就是獄卒,世世代代守著虛弱的雨神,不讓祂死,也不讓祂離開囚禁之處。
她的母親,只是說出雨神將死的事實,想放祂回歸天際,就被瘋狂、不相信的村民們打死了。
為了活下去。
她凝視著村民們失去理智的狂熱容顏,緩慢的開口,「別著急,只要為神獻上在庚寅年出生的十六歲處女就行了。」
她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
「咦咦?!你們要去鬼林?!」薛世恩的好友、民宿的主人,蕭何,驚訝的瞪著兩個準備出發的人。
「鬼林?什麼意思啊?」張耀塵疑惑的問,「正確來講,我們是要穿過那片林子。」
「唉呀!反正不管是經過還是穿過,都不要靠近那片林子啦!」蕭何嚴肅的看著他們兩人,「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那片林子,鬧鬼。」
「鬧鬼?」張耀塵還有薛世恩面面相俱。
「呃…」歪頭思考了一下,蕭何煩惱的將一頭亂翹的褐髮弄得更亂,「你們一定不知道這個位在林子旁邊小村莊的由來吧?」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自唐山漂洋過海的人們,在這塊貧瘠的陸地,建了小小的村莊,因為他們都共同信仰著降雨的雨神,所以將村莊取名為『霖村』,而在位於村莊旁邊的林子就叫『水林』。
村莊裡有個特別的習俗,那就是『巫女』。巫女是負責向神問旨、並服侍雨神的女人,而巫女一族,由『鄭』家代代相傳,一代接著一代擔任巫女。
「那跟鬧鬼有什麼關係?」薛世恩有些不耐煩的問。
「喂!重點就來了嘛!」蕭何瞪了他一眼,但是看到薛世恩凶狠的眼神就往張耀塵那邊縮了縮。
有一年,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很久都沒有降雨了,花草都枯萎、井水也都乾涸了,村民們面臨嚴重的乾旱。
而這時,擔任第十三代巫女的鄭家傳人就說,「只要為神獻上在庚寅年出生的十六歲處女就行了。」,那時的觀念就是那樣啊!所以村民們也真的相信了,獻上了第一個在庚寅年出生的十六歲處女,但是上天依舊沒有下雨,所以又獻上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村裡再也沒有在庚寅年出生的十六歲處女。
這個時候,村民們就失去理智了,他們不再相信巫女的話,而且相信只要把說謊的巫女獻給神,神就會原諒他們,降下甘霖。
「然後呢?」張耀塵聽得入迷,不自覺的問。
然後他們把巫女吊死了。
吊在一棵千年大榕樹上,而且為了處罰她,沒有人去把她放下來,就讓她一直掛在那裡…。
直到屍骨腐朽,麻繩斷裂,『碰!』的一聲,少女早已風化的屍體掉到地上。化做細沙的屍骨隨風而逝,連一絲痕跡都不留。
但是上天依舊沒有下雨,所以村民們都渴死、餓死了,村莊也成為遺跡。
「反正就是最後所有人都死光了,」薛世恩下了總結,「然後你們就相信這裡有村民們、巫女的幽靈在作祟就是了。」
「喂喂!我說的是真的啊!別不信吶!」蕭何紅著臉怒吼。
「好好好,但是,我們有非做不可的事。」薛世恩看著張耀塵平靜的臉,「沒錯吧?阿塵?」
「嗯,那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了吧!」張耀塵對著蕭何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蕭先生,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還是必須穿過那片林子。」
蕭何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什麼蕭先生,叫我阿何就好了啦!」
「既然你們堅決要去,我也不再說什麼了,」蕭何聳聳肩,認真的看著薛世恩,「我會幫你燒香的,每年的今天會去林子附近拜拜,祈求你在那個世界過的很好。」
薛世恩一拳揮了過去。
*
可憐的孩子。
可憐的、稚嫩的人之子啊。
連這樣脆弱的孩子都不放過嗎?只是為了那飄邈的神嗎?
仇恨過去,她不斷哭泣著、懇求著村民們將她的屍身放下的那時,她聽到了和藹又蒼老的嗓音。
她感覺整個林子裡樹的枝啞都在搖晃,雖然無風。
『碰!』的一聲,早已腐朽的屍骨掉到地上,化作沙塵,灰飛湮滅。
依舊是那樣渾圓的月。
但是她覺得似乎沒那麼令人仇恨了。
「森之神…?」又枯又啞的嗓音顯的不敢置信。
…什麼森之神呢?我不是,只是因為存在的太過於久而已,那是你們人類隨意稱呼的,明明是那樣的脆弱,有時卻又那麼的頑強,可愛卻又可恨的種族啊。
「謝謝、謝謝您。」她悲切的哭喊著,樹的枝啞隨著風搖晃。
…有時良善的可比神仙、有時卻又比邪魔還邪,真是複雜的種族。看著你們長大、茁壯,圍著我喊『森之神、森之神』的,我也真成了森之神了,你們是多麼的稚嫩可愛,純真無邪,但是,卻又因為一時的愚昧而毀於一旦吶。
可憐的孩子啊,睡吧、睡吧,安心的睡吧,我會守著妳的,這個世界不是只有著謊言,而是存在著許多美好的真實——妳母親的愛也是一種真實啊。
她臥在樹根的縫隙裡,緩慢的闔上眼睛,靜靜的睡著了。
「媽媽,媽媽…」她夢囈著。
樹葉隨著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溫柔的搖籃曲。
*
「你不覺得月亮真是魔幻嗎?」張耀塵凝視著明月,「仰望著祂,就有種舒適感,好像回到被母親羊水保護著的溫暖感覺。」
「科學證實,月亮上啥都沒有,只有凹凸不平的坑,就連光都是反射太陽的。」薛世恩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但是,我依舊對祂有種孺慕般的感受,想稱祂為『月娘』呢,而且因為是反射太陽的光,反而沒有太陽光那樣過於刺眼。」張耀塵瞇著眼仰望著天空。
在漆黑無星的黑夜中,月亮靜靜的散發著溫暖的淡淡光暈。
恍然間,薛世恩好像看到了母親。
「或許吧…。」
順著月光的指引,他們漸漸穿過樹林,張耀塵卻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薛世恩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了一棵樹幹大約需要十五、十六個成人才懷抱的住的大榕樹。
「…這應該就是故事裡的大樹吧?」薛世恩撫著樹皮,感受牠粗糙的紋路。
「…我想起來了,還小的時候我在這迷路過,」張耀塵突然開口,「那個時候我的父母都還活著,我也還住在這附近,我跑到林子裡玩,卻迷了路,怎樣也找不到離開的出口,而且我還看到很多穿著奇怪衣服的大姐解說要陪我玩…」
「或許,那些大姐姐就是被獻給神的祭品吧!那個時候,有個白髮、留著拖到地的白鬍子老爺爺牵起我的手,帶著我離開她們,他還很慈祥的摸著我的頭髮,現在想想,那個老爺爺皮膚的觸感,居然和這樹皮一模一樣呢!」他用著溫柔、帶著懷念的表情輕撫著樹幹。
「那個老爺爺讓我趴在樹根的縫隙裡休息,然後一直找不著我的爸爸媽媽,隔天就找到毫髮無傷、在樹根裡睡得香甜的我,鄰居還說那是『森之神的保佑』。」
薛世恩看著面露安祥,嘴角帶著笑意的張耀塵,發現他的表情透露出濃濃的幸福和……彷彿快哭出來似的哀傷。
「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開口,「那時,還有個很美麗的大姐姐,她全身白衣,像是個仙女,她也躺在樹根裡睡覺呢。」
「說不定那就是鄭家的巫女喔!」薛世恩笑著接了下去。
是誰在呼喚吾?
「世恩,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張耀塵的聲調有些顫抖,抓住了薛世恩的衣角。
吾乃鄭家第十三代巫女,吾名為鄭晴,是汝在呼喚吾之名嗎?
「很遺憾的,我也聽到了,阿塵,你還行吧?」
薛世恩倒是顯的十分平靜,他側身擋住張耀塵,表情認真而嚴肅。
霎時,狂驟的風吹起,捲起滿地的樹葉,漸漸形成一個人影——身著白衣,纖細又美麗的少女。
身影微透著光的透明少女輕啟紅唇,「汝是誰?是愚民們的後代嗎?!」
她暴怒,杏眼燃起仇恨與怒火,「想踐踏吾的屍骨、污衊吾的身軀嗎?!你們對我的懲罰還不夠嗎?!」
「吾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因為那是母親的願望吶!!」
不讓兩人有說話的機會,她一揮手,一陣風向他們襲來,那是比刀刃還要銳利的風刃。
可以將人碎屍萬斷的風刃。
晴兒!住手!
蒼老又富含威嚴的嗓音響起,迴盪在廣闊的樹林,也阻止了風的吹拂。
一個人影漸漸形形成,那是一個白髮、留著拖到地的白鬍子老爺爺,手上還拿著一根木質柺杖。
「森之神…」張耀塵像是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語。
看著他帶著恍惚的表情,老爺爺露出悲傷神情,「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晴兒,他們不是妳所怨恨的人,過了這麼久、睡了這麼久,你還無法忘記仇恨嗎?」
鄭晴露出愧疚的表情,「森之神,對不起…」
「也罷、也罷,恨可是比愛還要濃烈的感情啊!」祂嘆了口氣。「都坐下吧,那邊的小夥子,別再發出那種可怕的殺氣了,咱們來聊聊吧。」
「從那遙遠的年代聊到耀塵的父母。」
*
這個世界,是由無數世界所構成的。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而我,就誕生於那古老的從前,那個美好的年代。
在那時,本來荒無的平原,有了第一棵生命的小草,他漸漸繁衍著,最後變成了一座林子,形成了我。
可以聽、可以看,甚至可以說的我。
人類啊,明明是最脆弱的種族,卻在這塊土地上頑強的落地生根。
一代接著一代,不斷的孕育下一代。
那時的人們善良淳樸、寬容大方。
我看著他們成長,學會愛、學會體諒、學會憤怒,也學會說謊;從純真變的殘忍、從無知變的愚昧,離那時的美好,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上天召喚我,我早已可以離開。
但是啊,我放不開,也忘不了,那一聲聲稚嫩呼喚著「森之神、森之神」的聲音呀!所以,我選擇留下。
留下來看著稚嫩的孩兒們,這美麗卻又污穢的人間。
一開始,只是指引在林子裡迷路的人們到安全的地方,但是,他們卻對我無心的舉動,獻上最真誠的感謝,帶著他們的孩子們來到這裡,然後他們的孩子們又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到這林子裡嘻笑、玩樂…
就這樣一代接著一代。
他們對我吐露最深刻的情感:我喜歡上鄰村的阿勇了、小圓結婚了、我生下第六個孩子了、爹送我好漂亮的珍珠、我想念過世的媽媽…
我聆聽著、也感動著。
因為那樣純粹而簡單的情感而感動著。
然後,雨神來了。
祂是上古時代唯一留下的雨神,與我相同,祂放棄了回到上神身邊的機會,默默注視著這哀傷卻又璀璨的人間。
久久不下雨的「霖村」,因為雨神的眷顧而免於了旱災,但是,也喚起了人類貪婪的本性…
我還記得那時的村長,他是個年輕又懷著著理想的青年,囚禁雨神的初端,也只是因為他想為村民們帶來幸福啊…,有了雨神,就有了水。
依稀記得,在熾熱的夏日午後,伴著蟬鳴,那孩子慌慌張張的跑到我的身旁,嚎啕大哭,抱著我的樹幹,不斷嗚咽著。
「森之神,我做了、我騙了雨神,騙祂到林子入口的洞穴裡,那裡留著古老的封印陣法,我、我奪了他的元神,將祂囚禁在洞穴深處、嗚嗚…」
他不斷的哭泣,他鑄下大錯,卻不後悔。
他堅信那樣可以為村民們帶來幸福的生活。
「…總是要有人背負罪惡、那囚神的罪,就讓我來背吧!」
啊、那為了村民麼豁出一切決心的表情,真的是十分動人。因為囚神的罪,他很快就死了,而且他的靈魂,將永生永世無法投胎,只能在地獄的最深處懺悔。
*
「…這就是為什麼『霖村』會有巫女存在的始末了,而這這片林子也為了紀念雨神取名為『雨林』。」
森之神閉著雙眼,聆聽著夜晚蟲鳴的合聲,那安祥的表情,一定是想起那美好的從前了吧!
「真是個哀傷的故事…。」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天空一片漆黑,薛世恩看著無月無星的夜空,「那雨神還真可憐,好心降水,居然還被囚禁…」
「不是那樣的。」巫女突然開口,「祂、祂一開始真的十分悲傷沒錯,但是,當我的母親說要讓祂重返天際時…」
鄭晴的表情帶著疑惑和眷戀,「祂拒絕了。」
「雨神大人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祂還曾摸著我的頭誇讚我的名字,對我說『取名為“晴”,一定是因為妳就是妳母親的晴天吧!』。祂從一開始的不甘心被囚,到自願留下守護這個村莊,始終不曾懊悔對這個村莊下雨,還說『人類真是矛盾的種族,但也這樣、更令人感動。』,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是因為理解吧!理解那個村長想守護村民,但又必須逼迫雨神放棄自由的矛盾情感而感動,所以當妳母親要放祂走時,祂才會拒絕。」
一直默不作聲、面帶恍惚的張耀塵站了起來,走向正在嚶嚶啜泣的鄭晴。
他用清澈的雙眼凝視著鄭晴,少女巫女突然有種被看透的感覺,無所遁形。
或許,最危險的不是那個擁有強大靈魂的青年,而是這個她無法看透、清秀到不起眼的少年…,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逝。
「祂心中,一定非常感謝妳母親,妳母親的那份想讓祂走的心情,一定解開了祂對人類怨恨的桎梏。」
「妳母親跟妳,都是很偉大的巫女呢呢。」薛世恩真誠的發出感嘆。
無法止住湧起的淚水,明明、明明鬼魂是不會有眼淚的啊!
鄭晴突然發現,她的胸口不再有令人麻木的刺痛感,她突然好想念、好想念媽媽,她發現,原來她一直尋尋覓覓、那麼努力追求的,只是一句簡單認同母親還有自己的話語。
「謝謝、謝謝你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聽到有人認同我的母親,我啊,好像也該離開了…」
鄭晴素白的衣帶飄揚,烏黑如綢絲的秀髮隨著風起舞,透明的身體漸漸的浮起,她的表情寧靜而美麗,長久以來將她束縛自此、怨恨著村民的恨,一定消失了吧!
美麗纖細的身軀漸漸變淡,柔和的月光照著她,她睜開眼仰望明月,「我知道為什麼看到月亮,我的心會這麼、這麼痛了,不是因為什麼恨,而是,我想起了母親啊!」
白皙的面容湧起純淨的微笑,「森之神,太謝謝您了,還有,黑髮的孩子,能解開我的疑問,卻解不開你心中的問題嗎?」
風帶來她消散於無形的最後一句話,微弱的聲音只有張耀塵聽到,「你最重要的人們,一直看著你、陪著你啊,快點注意到吧。」
「她去哪兒了?」薛世恩看著鄭晴消失的地方,「森之神,她是去找媽媽了嗎?」
「不是,」和藹的注視著面露悲傷的兩人,祂嘆了口氣,「晴兒的罪太重了,投胎前要先在地獄懺悔淨化才行,但是,因為她的怨恨解除了,所以她選擇『解魄』。」
「解魄?」皺著眉重複這個字眼,薛世恩直覺這個詞不是個好東西。
「簡單來講,就是讓自己的靈魂消失,沒有可供投胎的靈魂也就等於『鄭晴』的存在是完全消失了。」
「她不是說要去找媽媽嗎?!」張耀塵吃驚的看著森之神,清秀的臉龐帶著滿滿的不可置信,「這樣不就等同於自殺?!」
「不、晴兒的母親早就投胎轉世了,」摸著自己的白鬍鬚,森之神瞇起綠色的雙眼,「解魄,也就是打散自己的靈魂,但也代表,她的靈魂存在於這世界各處啊!」
「她可以一直注視著這個人間。」
林子裡一片寂靜,安靜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的清楚,月娘淡而溫暖的光暈灑在他們身上,美好如一幅畫。
「接下來…小夥子,你有話想問耀塵沒錯吧?」
「嗯…」薛世恩直直的看著張耀塵清澈明亮的雙眼,「阿塵,你待會到底想做什麼,你的父母,又是怎麼回事?」
寂靜,如死一般的靜謐。
少年溫潤的嗓音在林中響起,卻有種莫名地悲哀痛苦的感覺。
「…世恩,你會厭惡這麼骯髒的我嗎?」他用著快哭出來的表情望著他,但是,終究沒有哭。
「厭惡這個身為殺人犯的我嗎?」
*
那是個一如往常般的日子。
平凡的日子。
每個人都會有的今天、明天,或昨天。
年幼可愛的孩子、美麗溫柔的母親、體貼認真的父親。
如詩般美好的家庭。
空氣中帶著花朵芬芳的春,太陽暖暖的照著,徐徐的微風吹著。
他忘也忘不了,母親嘴角勾起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他忘也忘不了,父親寵溺的用大手揉著他頭髮的觸感。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破碎、毀滅。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個些美好幸福的日子。
「爸爸、媽媽我們出去玩吧。」
就是那句話,通往地獄彼端,將所有美好粉碎殆盡。
男孩帶著酒窩甜甜的笑、母親懷裡彷彿被冬陽日照過的溫暖、父親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
變質了、回不去了。
終結於那刺耳的煞車聲。
母親緊緊的抱著自己,雙手沾染著黏膩的觸感,紅色的液體充斥著視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孩的瞳孔放大,唾液沿著嘴角留下。
「媽媽、媽媽!!」
那已經不能稱為人類了,只是個扭曲的屍塊。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車子衝擊力道、而扭曲變形的屍塊。
而在前座的父親,連原本的形狀都看不出——像是某種奇怪的無骨類動物
「小、小耀…,不…要、不要擺出那樣悲傷的表情嘛、咳咳、笑、笑一個,愛笑的小耀,才、才是媽媽最愛的乖孩子唷!」
已經看不出來是臉的地方,吐出溫柔的話語。
那是他最愛的媽媽。
「耀、耀啊!要成、成為一個、會幫助大家…的、的好孩子喔…」
那是他最尊敬的爸爸。
而他,是在可怕的連環車禍中,唯一的倖存者。
他最愛家人的名字,冷冰冰的出現在報紙、新聞上。
對別人來說,只是一齣悲劇、一場慘劇。
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悲傷充斥在這個社會上。
每一天都在死人。
每個人都在死去。
儘管最寶貝的東西被慘忍的剝奪,儘管他成了殺人者,這個世界——
依舊一如往常的轉動。
*
「我啊,親手、親手殺死了爸爸媽媽喔…。」
少年黑亮的眼睛無神,像是死水一樣的平靜無波。
「阿塵!不要再說了、那只是、只是一場意外而已啊!!」用力的抓著像是失了魂的張耀塵,薛世恩使勁力氣的吼著。
「意外?」他的嘴角勾起一如平常的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如果不是我吵著出去玩,爸爸媽媽會死嗎?這場『意外』會發生嗎?!」
「我就是殺人犯!」張耀塵像是野獸一樣的怒吼著,「真正的張耀塵,在那場車禍中,早就死了!跟著爸爸媽媽一起死了!!」
他突然冷靜了下來,看著薛世恩帶著哀傷的眸,笑了,「現在的張耀塵,只是個聽著父母的話、行屍走肉般無意義的活著罷了。」
哀莫大於心死,他的靈魂,早在那一刻,離開他的肉體,遠去。
他認真的遵從著父母留下來的話,成為一個愛笑的孩子、成為一個熱心助人的孩子,因為那是爸爸媽媽的願望,是他唯一可以彌補父母的贖罪。
他活下來的目的與意義就是完成父母的願望。
「耀塵吶、你是與晴兒如此之像,都只為了別人而活,沒有自己的願望,無慾無求的活著、沒有希望的活著…」森之神的嗓音充滿著無奈與哀傷。
人類啊,每一個都是傻孩子,那如浮游般短命的種族,在那短短一生,卻不斷的回頭,總是遺忘了前面的路該往哪兒走。
「你在說什麼啊阿塵?!阿塵什麼叫沒有意義的活著?」怒火在薛世恩的眼裡燃燒,「你敢說,在這些日子裡,你從來沒有為了感動而感動、為了快樂而快樂,發自內心的表達自己的情感?!沒有嗎?!」
看著他依舊無神的雙眼,薛世恩的聲音漸漸減弱,「…難不成,你要說我們在一起那些快樂的日子,都是、假的嗎?」
因為自己苦苦哀求,而答應作弊露出無奈的笑。
因為分到同一間宿舍,而露出欣喜的笑。
因為自己打架打的渾身是傷,幫他上藥露出擔心的苦笑。
因為說到好笑的事,雙眼露出晶亮的笑。
…難道你要說,這些都是假的嗎?
「你要否定那些曾經嗎?」
薛世恩一直都孤孤單單的一人,一直到他遇上也孤孤單單的張耀塵,他們互舔彼此的傷口、渡過最悲傷的時光,走過漫長又痛苦的日子。
但是,現在張耀塵,卻要否定所有的一切嗎?
「你不但是要去祭拜父母,還想到那裡結束自己的性命吧?!」
選擇最後的選擇…,是要生、還是死?
沒有注意到雙眼漸漸恢復生機的張耀塵,薛世恩依舊沉痛的怒吼著,眼底甚至冒出了淚花。
「其實,我、我真的很高興,在你對我說『薛同學,跟我回班上上課吧』,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在所有人不是看不起我、就是無視我的那時候,居然有人真誠的關心我、對著我笑,我真的…很高興吶!是你從深淵裡把我救出的!」
經歷過喪母之痛,再堅強如他,到底都還是個孩子啊…,不斷的做著壞事,也不過希望有人可以施捨一點關懷、一點溫暖而已。
隨意擱在地上的百合花吐露出清新的香氣,纏繞著他們。聞著百合花那令人懷念的芬芳,他想起了母親,心情也漸漸平靜。
張耀塵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世恩,你是個溫柔的人,一直都是喔。」他突然開口,漆黑如深淵的眸子有著點點星辰,嘴角帶著柔和的笑意。
震驚的回過頭,薛世恩發現好友不再面無表情,反而帶著懷念的笑。
「你說是我救了你,應該是你救了我才對,」他輕輕的笑了起來,「你跟天上發著光的太陽一樣,總是活力四射,當有人找我麻煩,你總是衝出來保護我…」
「你一直是個溫柔的人,你耳朵上會穿那麼多個耳洞,其實是你害女朋友生氣的次數吧?」
沒有理會薛世恩驚訝的表情,他繼續說著,「每當你惹女朋友生氣,你就會穿一個洞,告誡自己不要再重複相同的錯誤了…,我沒有看過比你更溫柔的人了!」
「阿塵…」
「死亡啊,只是一種逃避的方法…」,他瞇著眼看著散發著淡淡光暈的月,「而且爸爸媽媽也不希望自己拼死救出來的兒子活了十九年就去找他們了吧…我的罪,還沒有贖完呢。」
「阿塵,我會陪著你的。」薛世恩像是在許一個永久的諾言,語氣堅定,「你的罪,我們一起償還。」
森之神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地上潔白的百合用盡生命似的吐露出一生中美好的芬芳,慢慢凋零、枯萎——兩縷魂魄悠悠地從花裡飄了出來,漸漸消散於空中…
「也該放手了…耀塵、耀塵,真的是塵世間最耀眼的存在呢…」森之神輕撫著自己白色的鬍鬚。
日出緩緩升起,方才厚重的烏雲早已消失,露出泛白的潔淨天空。
…人類如浮游般短命,但是或許就是這麼短短一生,才能體會這麼多美好又真實的情感、才能這麼的讓人感動。
祂的身影逐漸模糊,最終消失。
「啊、森之神走了,我都還沒跟祂到別呢!」張耀塵懊惱的搔了搔頭髮。
「哈哈,放心啦,森之神會一直在的,祂會一直看著祂所寶愛的人間,隨時都在的。」
「說的也是…,世恩,我們去上香!」
「走吧,墓就在前頭吧?」
「嗯。」
*
「…我說完了。」
吞了口口水,看著眼前目不轉睛看著他的小蘿蔔頭們,他撒手宣布。
「咦咦?!就這樣沒了?!太詐了!蕭何爺爺我們還要聽啦!!」帶著藍色帽子的調皮男孩,嘟著嘴,央求著。
「嗯嗯!爺爺你還沒講後來耀塵哥哥、世恩哥哥後來發生什麼事呢!」有著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女孩,抱著兔娃娃,怯怯的看著他。
「而且森之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不會就是指那片林子物靈化了吧?」小臉上沾了泥巴的小男孩,興奮的問。
「說不定、說不定唷!!我們趕快去看看!!」綁著馬尾巴的女孩,吆喝著身旁的同伴,一溜煙的跑了。
「動作真快…,年輕人真有活力,我果然老了啊。」挑起眉,頭髮花白的蕭何淡淡的笑。
時光荏苒,再回頭,昨日已不再,而今日,早已開始。
在這個有著腐敗空氣的人間,卻充滿著璀璨的生命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罪,為了贖罪、為了彌補而活著。
囚神的罪、鄭晴的罪、張耀塵的罪、薛世恩的罪…,因為罪,有了羈絆、有了牵扯,交織出最美麗又最動人的故事。
凝視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他輕哼著歌。這個世界不斷轉動,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停下,就算世界上所有的時鐘、手錶都停止了,它也還在不斷運轉。
恍然間,他好像看到有著白色鬍鬚的身影,眨眨眼,又消失了。
…但是,總有些事是永恆不變的。
啊啊——因為有痛苦,才會有幸福;因為有悲傷,才會有快樂。縱使烏雲密佈,但上面也一定會有一片藍色天空,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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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 99 年麗心文藝獎 小說組第二名